散文 | 每天听着万千鸟儿鸣唱

  邱凤姣

  在黑暗中,在梦里,突然被雪色的月光惊醒。

  窗外长着一棵桂花树。月光穿透浓密的枝叶,洒落在窗帘上。我还没有彻底醒过来。寂静的乡村之夜正在将要苏醒的时分,第一声鸟鸣突然焰火般冲向夜空,绚丽绽放。第二声鸟鸣紧接而来,声调略低,似乎有些焦急,又像在呼唤谁,在寻觅些什么。鸟鸣一声接一声,在晦暗隐约的夜色里弹跳、滚动,一声比一声低沉,仿佛在渐渐耗尽气力,直至消散殆尽。待大地回归寂静,鸟鸣又起,像锐利的光焰切开夜色,奔赴万籁俱寂的山村。

  我沉坠在黑暗中。月光在窗帘上跳跃,鸟鸣在月光里起伏,这光与影、光与声,将寂静的程度加深。我看不到这只鸟,也不知道它的名字,“桂桂——到——”它从我童年时代的夜晚,一路随意地唱过来,径直到达我的中年,遥指虚位以待的暮年。

  晨曦初露,万物在鸟鸣声中睁开了惺忪的眼。在新鲜蓬勃的曙光里,仿佛有一支魔法棒轻轻一挥,整个世界便陷入鸟儿的纵情歌唱。一只鸟拖长调子,优雅地发声:“我爱——我爱一—”它是身着长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的女高音。另一只,声音纤细、柔弱,仿佛撒娇的邻家小妹不断地应答:“是——是——”一只体态修长的黑色鸟,站在屋顶或高高的树梢,清脆水亮地大声鸣唱:“春——水贵,春——水贵”。麻雀,鸟类中最卑微的一族,毫无顾忌地蹦跳着,叽叽喳喳,无比热烈地讨论着这音乐的盛典……从天空到树林深处,每一个角落都充盈着鸟鸣,拥挤的鸟鸣,密密匝匝的鸟鸣,呼啸的鸟鸣。

  而我,顶着骤雨一般的鸟鸣,在大地上走来走去,仰起头,倾听着这一场天上人间的欢歌,忍不住抬头仰望上苍。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一轮旭日跃出高山,闪烁的金光随着鸟鸣摇曳、颤抖,生命之舞刹那间遍洒大地。

  每天都听着万千鸟儿鸣唱,我却看不到它们。在浓密的樟树叶丛里,我听到翅膀扑动。沉郁的树叶香灌进我的五脏六腑,在我迷醉的瞬间,那只长尾鸟儿倏忽钻出叶丛,飞往对面高大的玉兰树。初夏的玉兰树,结满纺锤似的花蕾。那只鸟,就在玉兰花蕾中,放开嗓门唱起来:“嚯——家家家——”。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伐木丁丁,鸟鸣嘤嘤。”“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百啭千声随意移,山花红紫树高低。”鸟鸣穿过《诗经》沉重的竹简,飞越唐诗宋词泛黄的纸页,停留在新生的每一片叶尖上。在月色里滚动的鸟鸣,在离愁别绪里啾啾的鸟鸣,在红花绿叶间闪亮的百啭千声,滔滔不绝,像造物主向着这个世界抛撒一把又一把珍珠。我穿行在鸟鸣的山谷里,抖动身体,每一根汗毛都长成一棵小树,每一棵树上都落满鸟儿。我听到了鸟儿们鼓掌喝彩的声音,听到它们对大地的赞美和深情吟咏,听到了种种声音与大地激烈的碰撞。

  英国作家爱德华·格雷在《鸟的魅力》中写道:“如果人们具有能从大自然中汲取快乐的能力,那么我们就会从大自然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快乐。”我是否具有这个能力?月色撩人,我在鸟鸣里听出古老情愫,听出终生不渝。曙色澄明,我在鸟鸣里听出雨露葳蕤,百草生长。世界多么美好!这雨点一般密切的鸟语遮掩了繁复的杂音,树叶径自低吟,清风和唱,万物散发出耀眼的光,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

  草地上,落下许多不知名的鸟儿。它们从我眼前一箭飞过,在远处的草丛稍作停留,觅食或者戏耍,目光敏锐,只要看到我的注视,立即展翅带着尖锐的呼啸消失在树林里。与我坦然相处的,是窗台上谈论家常的麻雀,在电线上多情呢喃的燕子。它们带着去年的记忆,每天飞来飞去,一路洒落它们的语言或者歌唱。它们也许怕我,却从来不会恨我。它们就是世界的一部分,是我平和生活的一部分。逃避或者亲近,无视或者远望,我们之间这样的时光永不结束。

【作者:邱凤姣】 【编辑:黄能】
关键词: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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