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老黄历

       湘郡培粹实验中学 邹一睿

       仍然记得是一个晴天的下午，阳光斜射在窗台玻璃上，在家里的阳台上投下一块块方格影子，冬日的阳光温暖又柔软。只有我和奶奶在家，我坐在桌前徜徉在书海中，奶奶坐在阳台黑色的木凳子上，身子微微前倾，手里捧着一本她新买的老黄历，细细品读。

       奶奶是穷苦的农民出身，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就被迫辍学，每次从家乡到城里来，总会先在集市上买几本老黄历，而她那要强的性格，从来无法融入城市的老年朋友圈——以至于平日我在写作业时，她总会搬把黑色的木凳子坐在阳台上“钻研”老黄历。

       奶奶又坐在阳台上拿笔研究起那本老黄历，二十来页纸被她翻得哗哗作响，“二十八、二十九……”奶奶喃喃自语，有时候说话声音停了，空气中只剩下笔尖在纸张上划过的声音，断断续续…偶尔还会被纸张穿破的声音打断……

        “只有两个月就可以回老家过年了，到时候记得再买一本老黄历。到时候家里又会热闹起来，上班的、上学的都会回来，你说呢？”奶奶热情地喊我。

        “嗯。”我漫不经心地应道。

        “你放寒假了和我早点回去，我们先去打扫卫生，姑姑她们回来了住得舒服些”

        “……”我嘟着嘴，随意糊弄着。

        “要买米、买油，还要准备红包给你们……”奶奶越说越大声。

        “奶奶！你能不说话了吗？我在看书呢。姑姑工作忙，不一定会回来过年。还有老黄历，总是看来看去，有什么好看的？”我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正值才思泉涌，不料被奶奶打断，立即像一个火药桶被引燃一般，瞬间爆炸，一大串话如鞭炮般打响。

        “姑姑不回来吗？我要给她打个电话……”奶奶急切地站起来，迅速走向电话座机前，只见她又怕打扰姑姑工作，拿起话筒前，稍迟疑了一下，继而又马上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听到电话那头亲切的一声“妈”，她很快喜笑颜开，激动地问：“今年回来过年吗？……回来吧？好的好的，我做‘三合汤’给你吃，在外面工作没吃什么好吃的……”

        “姑姑回来呢！”奶奶眼着闪着耀眼的光芒，向我炫耀着她的胜利战果，黑色的木凳子吱呀地叫唤着，仿佛在随身附和着奶奶，耳畔又响起了家乡集市上忙碌热闹的、邻里之间的嘘寒问暖。

        我很不屑，不再理奶奶，继续投心于我的“文学世界”里。

       一年过去了，奶奶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她还是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窗边，只是她早就对老黄历失了兴趣，门前那株闪耀着金色光芒的樟树，以及另外一株高大耸立的松树，成了她白日的陪伴，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斑驳的光圈在她身上摇晃着，她仰着头，注视着蔚蓝的天空，似在发呆，又似在回忆着陈年往事。

        “奶奶，姑姑今年回来过年，我们还要买黄历吗？”我写完作业，放下笔，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向客厅。奶奶并没有看我一眼，她依旧望着窗外，眼睛里反射出一朵孤独的白云，她缓缓地说：“姑姑是哪个啊？是我的女儿呀，让她别回来了，会很辛苦的，照顾好她自己就行了，老黄历更不要了，我现在已经看不清了……”她又安静了下来，眨了眨眼睛。

       我瞬间泪如泉涌，我意识到我曾经犯了一个如此不可原谅的错误，曾经那个爱向我唠叨、对过年团聚充满期盼的奶奶再也不见了，而我曾经对她的期盼是如此的打击与不屑……我不知所措地坐在奶奶身边，过去那些看似“聪明”的理由又突然浮现在脑海里，它们仿佛乐章中不和谐的音符，总是打断火焰似的高潮，而如今那支乐章却已经进入平静如水的最后几章。

       我努力想勾起奶奶对美好生活的回忆与期盼，却发现奶奶就是那个搭乘了时光机，却不知回途的老人，要强却无法抵挡岁月的洗礼，那满头的银发、空洞的目光是对我犯下错误的最严厉的惩罚。

       没有严厉的批评，没有严肃的眼神，这次犯错却给我生命留下深深的遗憾，并让我记住——每一份亲情都需要用耐心去浇灌，而那些爱如同生活这幅拼图的部分，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