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千载诗瓷事,犹听涛声说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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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梁好

  夜半独坐,览一卷唐长沙窑瓷器诗,万千思绪如泉涌。

  诗的际会,也有缘由。2019年5月3日,海上丝绸之路保护和联合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城市联盟联席会议在南京召开,长沙市作为唯一的内陆城市加入了联盟。其底气就来自长沙窑,来自长沙窑上那多彩的唐诗。今年,长沙博物馆“我有方寸心——唐长沙窑陶瓷诗文精粹特展”的布展工作紧锣密鼓展开,我的导师成松柳教授受邀担任学术顾问。于是,暑假留校读书的我,与长沙窑的唐诗有了近距离的接触。

  站在新世纪的长河上,我们看到了一个永恒的诗歌盛世——多姿多彩的唐朝。然而,研读古代文学史与历史,我们会发现,大唐时代的底层民众之声往往被淹没,这是古代文献记载的一大遗憾。幸运的是,长沙窑瓷器上诗文的出土,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这一空白。窑工们用伐木磨泥的双手,为当时的唐诗留住了光阴,为后来的历史留住了温度。这些文字携带的信息,透露的情感,记录着当地人民勤劳善良的品性,呈现着他们敢为人先的智慧。当窑火灰飞烟灭,这些文字与窑器上一道道晶莹的釉下彩,依然在岁月千百年后的回眸里闪烁着永恒迷人的文采芳华。

  从民间走出的长沙窑瓷器诗,是诗人对自身生活的真情歌唱,是使用者对平凡日子的浪漫闲情,是唐代百姓普世情感和人生阅历的日常指南。这些民间诗歌没有庙堂文人“文以载道”的严肃主题,没有“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心理负担,少却了政治的束缚与文化的禁锢,也没有生僻的典故和矫情的辞藻,句句明白晓畅,处处率真质朴,别显一种自然天成的乡土亲切感。“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这首诗连用八个“春”字,这在唐代文人那里绝对是一种别扭不正常,但在民间诗歌里,它们反而显得自然。这八个“春”构成了“春水”“春池”“春草”“春人”“春酒”“春鸟”等可见的意象,再加上“春时”“春声”这两个无形可感的意象,共同构成了愉悦祥和的春天乡村意境,无论是在任何季节读到这首诗,都会有一种春风扑面而来的气息。

  两性之间的相思离别是古今中外文学史亘古不变的话题,长沙窑的民歌,也在弹奏着这一永恒的曲调。读“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我们仿佛看到在铜官古镇的万窑烟火中,藏着一段未了的情缘。万名窑工的身影里,不乏女性的温婉与坚韧。她们用灵巧的双手,造就了陶瓷的柔美,也在这过程中,倾注了自己的情感。她们与外地瓷商邂逅,但也许是缘分的安排,也许是命运的捉弄,他们的相遇如同瓷器初成,纯洁美好却易碎。他们倾心相许,却难逃别离的命运,只留下无尽的惆怅与相思。“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不仅是她们对爱人的思念,也是对自身命运不可把握的慨叹。“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是她们对爱情的坚守,即使缘断难续,即便满怀惆怅,她们依然用这份深情,温暖千年之后每一个读到这首诗的人。

  而读另一首有关情爱的长沙窑瓷诗,宛如打开一枚古老的胭脂盒,氤氲香气中,升腾起薄命佳人哀婉的叹息:“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与“我”是命运的交错;“生”与“老”是时光的无奈;“迟”与“早”是宿命的玩笑。矛盾修辞间,情感张力满满。诗中描述了一对知心爱人,因为年龄悬殊,无法厮守白头,只能悲叹命运的无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这句诗以女子的口吻,倾诉了她们之间的爱情纠葛。两人两情相悦,彼此钟情,但年龄的差距却成了他们爱情路上的绊脚石,反而让他们更加相见恨晚。中唐诗人张籍的《节妇吟》与这首诗的观念很相近:“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如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诗中描绘一位已婚女性,在面对他人倾慕时,内心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她“发乎情”,展现了自然的人性,真实而动人。然而,她并未被情感冲昏头脑,而是“止乎礼义”,坚守着妇道与责任,让人深感敬佩。但南宋以后的诗评家却对这位女性提出了批判,认为她不守妇道,不能称之为节妇。在那个时代,女性被允许有自己的情感与选择,而不必受制于礼教的束缚。这与南宋以后那些夫子对这首诗不符合礼教的批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更让我们感受到唐代海纳百川、开放旷达的社会文化风气。

  “去岁无田种,今春乏酒财。恐他花鸟笑,佯醉卧池台”。去岁无田,今春乏酒,生活的艰辛与困顿跃然纸上。在古代农业社会,一旦人们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便会陷入穷愁潦倒的境地。然而,生活的脚步却不会因此而停歇,春去夏来,秋临冬至,长夜漫漫,偶尔想要买杯酒水来解愁,要点散碎银子也是捉襟见肘。面对自然的鸟语花香,诗人选择“佯醉”,看似逃避,实则是面对现实的无奈之举。他借酒消愁,试图在醉意中忘却现实的烦恼,寻找心灵的慰藉。这首诗不仅写出借酒消愁的生活状态,亦揭示了酒的情绪背后的社会原因。原本是社会造成的贫穷,但如今不仅要躲避世人的耻笑,甚至面对自然界纯粹的花鸟,也要假装醉卧,以欺骗世人,这揭示了社会现实的残酷。这种恍惚惆怅、人生失意的情感基调与中唐以后孤寂凄清、悲怨感伤的文人诗风殊途同归,长沙窑瓷器诗让我们看到当时一种真实的民间情绪:无奈而消极,痛苦而无助。

  当然,长沙窑瓷诗也不乏俏皮机警和抒发男儿义气的佳作,它们的动人之处也同样在于其率真质朴。那些劝人为善的好意提醒抑或酒后的真言流露,处处传递着民间诗歌的亲切与敦实。“白玉非为宝,千金我不须。忆念千张纸,心藏万卷书”。这是一首抒怀言志之作,以读书明理为志,展示士大夫的高远情怀。诗的开头非常突兀,直言美玉和黄金都不是他所珍视的宝贝,自己所追求的并不是这些身外之物。三四句转而描述诗人对书的态度,认为只有心存万卷书,才能真正理解世界的道理。这是读书人的志向,也是他们的理想事业,更是这些底层民众个人意愿的真诚表述,勾勒出心志高洁、超然脱俗的形象。“天地平如水,王道自然开。家中无学子,官从何处来?”北方被“安史之乱”的尘烟席卷过后,已不复往日的盛世繁华。可在洞庭湖畔,湘江下游的这片土地上,依然一派祥和太平的景象。平民百姓坐享“天地平如水”的安稳富足,才有闲情逸致去想:唯有读书做官才是人生的正途。末句,有长辈对顽皮孩子耳提面命的动态,读起来令人莞尔,充分体现了唐代对于教育的重视和科举制对社会的深远影响。

  读长沙窑诗歌,我们确实能够听到来自唐代底层民众的心声。这些声音虽然微弱却真实可感,它们让千年之后的我们更加全面地认识了唐代社会的多元面貌和底层民众的生活状态。这些瓷诗承载着普通民众的爱恨情愁,直白式表达感情,随意而自由,以致历经久远,令我们欣赏不已。窑工们浓缩了深邃的感悟,用一生的执着写下这些篇章,将生命之花绽放其中,流传千载也能触动我们的心弦,体会“我有方寸心,无人堪与说”的境界。

  


【作者:​梁好】 【编辑:胡兆红】
关键词:悠悠千载诗瓷事,犹听涛声说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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