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枝(蓦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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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吴丽莎

  小城的风,削薄了寒节的厚重,轻声低吟春暮夏初的乐章。

  屋门前的大树,从稚子的一弯细臂,精壮成了农夫黝黑黝黑的后背。这粗糙无奇的灰褐色树干,挺拔于屋前。大树四季常青,硬朗健壮,生命力极强盛。褪黄的叶抵风微漾,落了地的纯黄也依旧饱满如新。叶子落了又新,枝繁叶茂,没有凋零的季节。

  这棵树,是我父亲种下的,已有许多年头。我已记不起许多事情。依偎在父亲的肩膀,父亲依靠在树的脊背,他讲故事我听,我多么自豪小时就听过骑着扫把飞的仙子故事,那比哈里波特可早上几百上千年去了……父亲说,女孩子要在最好的年纪读书,在最美的年华拍照。高高的他就站在和他一样年轻的大树旁,朗笑仿若昨天,他的手不再覆握住我肩膀的位置,而是轻轻扣在背后,那张照片定格在我十五岁那年的夏天,我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弄丢了脸庞上的天真,也记不起我和父亲不再亲密无间的线索……

  无数次梦回母校那三年,每天晚自习还会在校门口接女儿的爸爸,傻爸爸可能忘记她长大了,叛逆的少女说爸爸就跟教室窗外的班主任一样可怕呀可怕,害她都快没了朋友。从此她就会远远地,远远地看到,父亲站在树下等候她的身影了,风霜雪雨。多年后,我无数次梦见回校园好好读书了,我还梦到父亲等候的身子与树长在了一起……几年前的一个午后,有阳光也起风,牵着孩子,拉着箱,带回一颗受了委屈的心。远远地看见父亲站在原地张望着,我终于又找回了,那穿过无数黑暗困顿苦苦求觅着的,照亮我人生的灯塔。

  树更高了,他却显得那么瘦弱了,他的白衬衫与树上的花一样明亮,晃湿了我的眼睛,我遗传了他那忧伤的眼神,而他的悲愤里却盛着慈悯,我记得这样的清晰。风不大,生病的原因,他的腿连着西裤有些站不住的微抖,那是我一辈子都不能忘的画面啊!父亲说,孩子,我接你们回家。我懂这一声呼唤,藏着寡言的父亲所有的深情。

  越长大,越觉得父亲就是那棵树。我的父亲,从山窝窝背着简朴的行囊翻山越岭去求学,外面的知识也似黄土地里的庄稼,努力着根疯长;令他一辈子魂牵梦萦的军营海岛上,那些暗无光亮的煤矿井下,踏遍苦难的基层角落里都曾开过洁白璀璨的文学之花;他那么平凡地撑起了一个家,养儿育女,为家奉尽一切后,他却病倒了。有树如它,生而平凡,尘埃之旁不委屈。有他如树,生而平凡,乌糟的环境下,依然那般清傲。他的精神何曾不似这树一般,忍受恶劣的天气,于布满尘埃的环境里挣扎生长,开枝散叶直到开出高洁之花,丰实之果。

  父亲走后的第一个秋天,秋天显得从未如此寒冷。孩子拉着行李箱,我带着一颗悲伤的心回家。傻树还在,却再也见不到那个等我的人了。病了的母亲也像枯黄了的颓叶,孤伶欲坠。花儿早掉尽了,见着果子掉的方式也甚惨烈,它们连着脖颈,一颗颗,生生整整地砸落于花坛各处。附近的孩子捡着玩,说这是绿色的“松果”,而它们更多是被扫进了垃圾桶,掉下的宿命,自然是得不了大地的滋养了,不禁悲从中来。与光阴相守了数十年的树,繁茂愈然,它付出了那么多,会怜惜这些掉下的果子吗?这郁葱苍翠的大树啊!为何我的父亲唯独不似你这长青不老,陪我岁岁年年。

  再一年的初夏,母亲身体恢复了许多。当我陪她在顶楼晒太阳,母亲说往下看时,我惊住了。多年的夏天,我从未见如此多的白玉兰极盛,绽放于眼下,仿佛一夜间飞来了数十只仙鹤,深浅不一地栖息在枝上,憩落在这新夏里,或亮翅缱绻,或雍容闲雅。云中白鹤们吸收着阳光精华,折射出独有的银光,又凝粹在天然的画布里。盛景壮如斯!想起父亲曾经说过,人站在高处,才能看到最美的风景。我似乎理解到了他的教诲。


【作者:吴丽莎】 【编辑:张辉东】
关键词:繁枝(蓦然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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