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原来叫“喜妹子”(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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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 | 周慧文

  春光融融,我与母亲途经一片新绿的茶园。采茶的妇人们都是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的母亲的邻人们。一路上,有人高声呼喊:“喜婶,这是儿媳还是妹子?”“喜婶,妹子回来了呀?”“喜婶,送妹子呀?”

  母亲满脸渠沟交错的褶皱里开出了一朵朵小花。

  而被称为“妹子”的我,心头喜滋滋的,脚步也轻盈盈的。

  走着,笑着,应着。前方来了辆小汽车,我牵拉着母亲靠边站立。让我意外的是,小汽车在我们身旁缓缓停了下来。

  一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在一中年男人的搀扶下,慢慢从车门挪出。“这就是你想看的茶场。”中年男人说道。

  母亲被我牵着,斜着身子,紧贴着车子经过,她突然用力挣脱我的手,怔在原地,喊道:“旺婶。”

  刚下车还没站稳的老太太循声看过来,眯缝着眼,问道:“你是?”

  母亲立即答道:“旺婶,我是喜妹子。”

  “喜妹子,喜妹子?”老人满脸狐疑,思忖了片刻,恍然大悟:“喜妹子,是你呀!”

  “旺婶,身体不错呀,您九十几了?”

  “九十六了,喜妹子,你应该八十四了吧?我记得你比我整整小一轮。”

  “是的,是的,旺婶记忆力好啊!”

  “你几个女儿都长大了吧?”“长大了,这是老四,已五十了。你当时帮我看护的是老二、老三,都五十多了。”

  “哦,那好,那好。”

  两位老人站在路旁,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上下不断抖动着。

  “喜妹子,你不容易呀。那时,你一个女人,得像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样,完成四口之家的河堤土方、茶园土方的肩挑任务。每天清晨天未亮,一边筐里一个孩子挑来寄放我家。”

  “是的,旺婶,那时多亏你帮我看护孩子。”

  仅容一车宽的乡村马路,被两头白发,挤得热热闹闹。不一会儿,后面的车越来越逼近了,中年男人只得催老太太。

  老太太急匆匆地告诉我母亲:她五十一年前离开这里,到长沙定居。今天带她来的是她孙子;这么多年,只来过几次,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看看曾生活过的地方。

  “喜妹子,你这辈子累了啊!以后多歇息歇息,爱惜身体!”在老太太一声声亲切的“喜妹子”呼唤中,叮咛中,母亲哽咽得说不出话,如同小女孩舍不得母亲远行,欲跑,去追随发动着的车,可惜沉重的两腿只能小跑一点点,眼泪汪汪盯着远离的车,一遍又一遍地喊:“旺婶,旺婶……”

  车远离后,我学着老太太的口吻,笑着望着母亲,喊道:“喜妹几”。母亲哈哈大笑,娇羞地说:“我也是从几岁,长到十几岁,再老到几十岁的嘛。”

  “打我有记忆起,母亲就是个中年妇女,所以我们总忘记,母亲曾经也是个花季少女。”正如电影《你好,李焕英》里这句感人的台词。是的,打我有记忆起,我母亲的头发就已泛白,常年在田里、地里劳作,一直穿着黑灰且破旧的衣服,如暮秋时节,灰蒙的天空下那一株枯衰冷黄的芦苇。

  还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有次随母亲去外婆家。叔外婆出来迎接时,对挑水进坪里的叔外公喊:“老头子,放下担子,妹几回来了,扑几个枣子给她吃。”叔外公扑下枣子洗净后,放在我母亲手上。母亲高兴地捧在手心,眼神闪闪发亮,快步走到我前面,示意我拿着吃。叔外婆站在台阶上喊:“喜妹子,你自己也要吃几个,别只顾着孩子。”

  是的,我们的母亲她不仅仅是我们的母亲,她还是她自己。只是历经生活的磨难,岁月的风蚀,她自己都一时忘了,我们也从没意识过,她曾经也如眼前这一片绿油油的新茶馥郁芬芳。曾经也是父母、亲人、邻居口中、心头,那个被怜惜、被呵护、被宠爱的“喜妹子”。


【作者:周慧文】 【编辑:张辉东】
关键词:母亲原来叫“喜妹子”(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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