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春风驱赶的食物(生活悟说）

 　　文 | 杨眉

　　今年的时令，仿佛来得分外晚，立春日在元宵节前一天，它就像贪恋过年的孩子，来得不情不愿，一定是给逼急了才匆匆赶来的。清晨，突然惊雷阵阵，大雨滂沱，给了不想开学的我们家的孩子继续赖床的理由。

　　只是，如果我们家小孩知道春节里那些好吃的，即将被这一声春雷惊走，会不会急跳着起床呢？我想，应该不会，物质丰盈年代里的孩子，早已分不清各个季节所产的食物了。而且，他们所喜的，已不再是以前岁月里那既当零食，又赖以充饥的东西了。

　　油豆腐，现在市场里一年四季都能买到现成的，即使自己做，因有了冰箱，也用不着再看天行事。可在过去，我们这一代人偏偏就要看老天爷的脸色。过年打豆腐，宜迟不宜早，腊月廿七、廿八最合适，油炸完豆腐过年正好。正月里，来客人了，腊肉里掺放些油豆腐，既能让这一碗肉菜看起来如垒山般扎实，还遮掩了物质贫乏的尴尬，以显主人家的大气，又称了孩子们的喜爱之心，两全其美。因此，油豆腐是正月餐桌上的硬菜，只是，油豆腐却不易保存。这时就怕立春早，早到一天，就要少放一天。也许没过上几天，绿霉就悄然从油嫩的地方冒出来了，只要生了霉菌，油豆腐就不好吃，甚至不能吃了。此时的油豆腐外观依然黄灿灿，其实内里早变苦了。

　　油豆腐上桌，是充门面，而烤糍粑，却是好客了。过去拜年，一包纸包白砂糖，几个大糍粑就可以背着走完整个春节，从这家到那家，品种、个数没变，只是换了包装而已。糍粑的馈赠属性如今早不存在，从前，它的馈赠性却远远大于其作为食物的属性。往往要等年全拜完了，才可关起门来煎、烤、煮、蒸。可是，很多时候天不遂人愿。尽管小孩子们早对糍粑垂涎三尺，却只能任由糍粑在肩上拜年的布袋里晃悠着，一不小心就裂了、长霉花了。如果主人家请吃烤糍粑，那是豪气。再撒上白砂糖，那整个正月都是软糯香甜的。为了防止糍粑干裂和霉变，人们会早早地放在水里浸着。只是，糍粑跟人的青春一样，再好的护肤品，总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只要立春，天气渐暖，在水里放着，即使不生霉，也会滑、馊。

　　油豆腐和糍粑是大人着紧的待客之物，而炒红薯片和用红薯熬制的麦芽糖跟炒米做的麻团就是小孩真正“唯二”的零食了。它们也不仅仅是零食，更是当年小孩子上山放牛、砍柴充饥的食物。同样为了对付早到的时令，在陶罐底部埋上生石灰防潮，铺上一层报纸，等一制作出来就赶紧放陶罐里封存起来。往后的日子里，陶罐就成了阿里巴巴的宝库。在小手的一次次掏弄中，春风就像大盗，一句“芝麻开门”，麻团就潮了，潮了就散了，炒红薯片等等就再没那股脆劲了。

　　除了这些，年货里的那些腊鱼、腊肉、腊鸡、腊鸭等，同样等春天的时令到了，也有可能保存不了，会慢慢霉变，甚至生蛆。

　　干货如此，蔬菜也不例外，一立春，水足甜脆的白萝卜就迫不及待地花心了，起“布”了——起粗纤维了。

　　食物如人，各有其特有的时令，也有生老病死。

　　湿漉漉的春风送走了年货，也带来了漫山的野菜，在香椿煎蛋的香味里，也许忙着放纸鸢的孩子们却早已忘却冬天的味道。夏天生命力再旺盛的瓜蔬，也顶不住金煞煞的秋风。等再一次白雪飘飞的时候，年味又一次渐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