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镝:两棵银杏

  两垄山脉,隔溪相对,连绵不断,迤逦而上。一条小溪,匍匐坡底,自上而下,流水潺潺。

  山沁着水,有的从石缝里探出头来,滴滴答答,有的汇聚成股,汩汩流淌,还有的成群结伙,抱成一团滚下山坡,从石壁断口处摔成小小飞瀑。

  墨黑的油砂路,顺着小溪来时的方向,蜿蜒向前。

  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湲。虽已是冬季,满坡满岭仍郁郁葱葱,常青不败。少数几树苍黄点缀其间,如哗然举起的旗帜,亮明季节的变更。怎么看,都像深秋。

  传说中,这里有方圆百里的银杏树王。

  树王像得道的神仙,会盘根错节地把生命的气息送出去,在人心里生根发芽,逐渐长大,牵出许多念想。

  想象中的银杏王,位于深山老林,长在坡底平坦处,如擎天巨伞,华冠如盖,茂盛隆重,树下,只有青青小草。四周的群山,是他最坚固的碉堡和屏障。他是那片山坡的王,天开地阔,养尊处优,吸天地精华,饮风霜雨露。当金秋的秘语传来,他开始穿戴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礼服。眼见着,绿色渐渐褪去,黄色逐步加深,最后,绿色一丝不剩,金黄成了一派惊艳。

  多一分则多,少一分则少,这身黄披挂终于抵达最理想的境地,明晃晃,金灿灿,它成了名副其实至尊无上的树王,仪容壮观,气势轩昂,周身散发金光。那片山坡,虽然附近还有别的景观,但人走过来,眼睛已不能另视他物,眼里只有树王。那片天地,像打翻了的黄色颜料瓶,没有一丝杂质,热烈而悄无声息。

  满地尽是黄金甲?那是树王脚底下踩着的金黄锦缎。通透澄明的银杏叶,黄得如此纯粹,没有一丝杂质,一片叠着一片,一层压着一层,层层叠叠,错落交织,织出了宽厚、松软的大锦缎,鲜活,透亮。人走上去,如同进入了童话世界,奇妙,梦幻。轻柔的沙沙声传来,身边的世界愈加安静,静如仙境。

  谁不想与这个壮观的树王来次邂逅,一睹尊容呢?

  随着山坡越来越陡,不安越来越强烈。路在何方?抬头看着前方高耸入云的大山,车行的路并不宽敞,只好将车停在了离目的地一公里外的路边墈下。

  如果说进山时,还想问问怎么走,那到下车时,几乎可以免开尊口,只要跟着渐次浓密的游人沿路前行就是。

  传说非常美丽,现实很接地气。脚着旅游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时光,空中闻天鸡。及至半山腰,看到了传说中的银杏树。

  不是一棵,是两棵。不是庞大、耀眼、煊赫的存在,是与周边的电线杆、房屋、树木、蔬菜、道路、居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既相互守望,又各自兀立,不可分割的和谐整体。

  看不出尊贵,只有普通。两棵银杏树静静地伫立在一个斜坡上,准确地说,是路中央。左边是路,右边是路,前边后边全是路,为了节省空间,他们呈竖状排列,占着一条狭长的地块,从上到下,一高一低。一棵六百岁,另一棵五百岁。

  没有浑身金光,只有满地铺金。繁华早已落尽。残叶点点,袅袅地挂在枝头,与地面金黄呼应,昭明前世今生,来处归处。

  踏访的游客,踩在巨幅金黄金毯上,被辽阔的黄衬出了身影的小,宛若童话中的天外来客。也许是坠地太久,也许是碾压过多,也许是太阳的曝晒,黄灿灿的银杏叶,有的已显干枯,有的开始萎缩,有的被碾碎成成细小的粉末,但还有部分,黄得很是耀眼,它们拥簇在一起,铺呈了这份黄的辽阔和深厚。

  抬头仰望,几人合抱粗的树干,无语静默,耸向高空。纷纷扬扬的枝枝丫丫,熙熙攘攘地扑向苍穹。没有众多叶片的掩护,两棵树清晰如画工笔下的线条,露出了某种残缺,同时表明一份真诚。

  树底,根须遒劲,像手背脚背暴起的青筋,突兀醒目,正拱着身子耸着背,用力地往深里抠紧泥土,留给人们根根古老的背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正是它们凭借顽强执著,那高大的树干和树冠才得以巍然耸立,日复一日地往岁月深处生长,年复一年地呈现生命的极致美丽。

  远眺来处,山岭向天际延伸,溪水奔流而去,树木逐渐朦胧,田园、农舍、道路依稀。一路走来,几百年光阴,这两棵银杏树承载了多少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除了沧海桑田,它们还看到了什么,经历了哪些,又积累了怎样的生命智慧?可它们一声不吭。

  和它们久久对视,顿悟。正如今日所见,除去浮华,卸下浓妆,才是本真,以赤身相迎的姿势,无惧霜雪雷电,坦然迎接一切,包括所有慕名而来的游客。

【作者:张镝】 【编辑:黄能】
关键词:银杏 树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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